门板“吱呀”一声，忙了一天的老陈扛着铁锹进了砖瓦小院儿，墙角的野猫惊得窜了出去。老陈媳妇儿丽娟听见动静迎了出来，手里攥着一条干毛巾，“你说你这个所长当的，跟个护林员似的，天天扛着锹种树，也没见你种出个金元宝来！”一边唠叨着，一边用毛巾在老陈的后背上掸灰。丽娟一直想不通，自己的丈夫好歹也是县水利局管理所的所长，手底下十来个人，工资才千把块不说，还天天早出晚归地去河边坡上种树。老陈把铁锹靠在墙边，“嘿，我那可是种的‘金山银山’，比金元宝值钱多咯！”说着进了家门。

　　“赶紧洗手来吃饭，我和女儿都吃过了，还得给你热一遍。”“来了，来了！”老陈把一双沾满泥巴的手打了肥皂，搓了搓，冲洗干净。随手撕掉右手食指上灰褐色的胶布，露出一条刚刚愈合的口子，又拿新的胶布裹了上去，转身朝客厅走。刚走两步，他顿了一下，右手按住心口揉了揉，最近总是莫名其妙地心口疼，老陈摇了摇头，嘀咕了一句“不是小年轻咯……”

　　老陈刚坐下，拿起的馒头还没放嘴里，就听见院子里的铁锹倒了，“陈大哥在家吗？”“谁呀？”丽娟开了门一看，是庄子上的陈三儿，夹着个皮包，手里提了一堆东西。“哎呀，是嫂子啊，我大哥呢？”陈三儿满脸堆笑，眼神越过丽娟伸着脖子就往屋里瞅，白面似的胖脸上满是油光。其实陈三儿和老陈并不是兄弟，都是一个庄子上的本家，都姓陈罢了，没什么来往。

　　“哟，你这是……？”

　　“嘿嘿，嫂子，我大哥在啊，咱进屋说。”

　　陈三儿拎着东西进了门，锃亮的皮鞋在瓷砖上嗒嗒作响。老陈知道是他来了，也不招呼，低头就着萝卜干喝了口稀饭，又咬了一口手上的馒头。老陈心理有数，他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大哥，你看你，走走走，我带你去饭店吃，你这馒头咸菜的，能有什么营养啊！”刚搁下东西，陈三儿就一把拉住了老陈，夺下他手里的馒头，往门口拉。

　　“我就爱吃这口，你有事儿说事儿！”老陈绷着脸，推开他的手，拿起馒头继续吃。“嘿嘿，大哥，你看你……我听人说，你干这个所长，一个月才千把块钱的工资，再说我侄女儿上学开销也不少，我就想，当兄弟的得帮帮你啊。”他看老陈没吭声，扭头看了眼丽娟，“是吧？嫂子！”丽娟有点糊涂，也没搭话，坐到老陈身边。

　　陈三儿尴尬地笑了笑，接着说“大哥，弟弟我最近这码头干得不错，不远，就在你管的这洪河边上。你要是有兴趣呢，就挂个名，弟弟给你股份。你啥也不用干，钱少不了你的！这就算这个月的分红……”陈三儿说着笑嘻嘻地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小心翼翼地推到老陈的碗边。“啊！还有这些东西，都是当弟弟的一份儿心意。”先前提进门的东西拎上了桌子，其中一盒上面写着“梦之蓝”。他用胖手拍了拍盒子，眼睛里冒着精光。

　　老陈的脸更黑了，一把推开纸袋，“你给我拿走！你不就是想让我不拆你的码头么？嗯？我今天就明明白白告诉你，不可能！非法码头影响堤防安全你知不知道？有你们在，那些采砂船怎么禁？”老陈的脸由黑转红，耳根子滚烫，“别说是你，谁来都不行，你这是违法！”

　　“不是……嫂子，你看我哥这脾气，我这不是好心么……”

　　“走吧，赶紧走吧，别让你哥再气了……”丽娟大致听出了门道儿，又不想伤了和气，就劝陈三儿赶紧走。陈三儿刚出去，老陈就把他提的那堆东西和那个纸袋扔了出来。

　　陈三儿灰溜溜地被撵了出来，捡起东西往院子外头走。那只野猫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进了院子，闪着荧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陈三儿。陈三儿上去就用锃亮的皮鞋踢了一脚，“呸！什么东西！”

　　那晚之后，老陈五天没去所里，也没到洪河边上种树，打击非法码头的时候领头的不是老陈，而是副所长姚春。于是就有人在传，说是老陈收了人家的钱，被调查了；也有人说，老陈不收陈三儿的钱，让人给打伤了，住了院。

　　然而，五天后，老陈回到了所里，也没说这五天去了哪儿，就是脸上没什么血色。陈三儿的码头拆除的时候，老陈像往常一样，领着所里的职工站在最前头。据说陈三儿那天雇了二十几号人阻拦，也愣是没保住自己的码头。

　　几年后，洪河沿线的非法码头早已土崩瓦解，洪河两岸尽是枝繁叶茂的树木。老陈还是管理所的所长，只是真的变成了“老陈”，虽然实际上他才四十多岁，鬓角的头发却白了不少。

　　这一年，老陈评上了县里的“先进共产党员”。有记者来采访他，聊到几年前打击非法码头的事情。老陈说，那五天，其实是在医院。那时候他的心脏出了问题，要去南京手术。可是当时正是拆除非法码头的关键时期，他说那个时候要是说出来，不仅会“动摇军心”，陈三儿那样的非法码头主也会趁机卷土重来。所以，他只请了五天假，只有副所长和家里人知道。做完手术，他就赶紧回到所里继续上班。

　　临走时，记者说：陈书记，给您拍张照吧。老陈就站在洪河边上，站在他亲手种出来的“绿色长廊”里拍了张照片。照片里，他站得笔直，就像他身后的挺拔的杨树……

　　现在，老陈不仅种树，还种花，种丹桂、海棠、樱花、紫薇……他说他的愿望，就是要让洪河两岸“春有花开、夏有树荫、秋有硕果、冬有绿意”，让“绿水青山”变成“金山银山”。 （施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