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说父亲,当然得从儿子说起,儿子推出产房的第一瞬间,当我看到他的时候,期待转化成惊恐,我当时就问护士“是不是拿错了,这长得也……”护士撇了我一眼说:“儿子都是随爸爸的呀。”我释然之后满心欢喜,就在此时,一股忧虑也随之涌上心头。我到底做好了一个做父亲的准备吗?什么样的一个父亲是一个合格的父亲呢?这个问题我完全没有头绪,所以我就带着这个问题回去问我的父亲。
在我的童年印象中,我都很少和我父亲说话,他是个极其严厉的人,我甚至很少能见到他,和他独处的时间就是每天早上他骑着自行车送我去学校,我坐在后座上,抱着他的腰。当时我们家到学校还挺远,我经常因为早起犯困想靠在父亲背上眯一会儿,但每次我都睁大眼睛,享受这段和父亲相处的、稍纵即逝的美好时光。他是一名纪检干部,一干就是二十多年,但是我完全不知道他的工作内容是什么,他也从不在家讲起。他白天上班,下班后回来吃个晚饭,然后立即回单位了,等他再回来,我已经睡着了。有时候,他会好多天不回家。他不在家的时候都在忙些什么,我和我的母亲都不可能知道,也决不能去问。
父亲出生在天目湖镇的一个小村庄,18岁那年,他想要学木匠,爷爷不肯,非要他去当兵,于是他穿上了军装,成为了一名光荣的解放军战士。在部队的12年间,父亲从一名标准的农家子弟,蜕变成为一名拥有钢铁般担当的共产党员。现在家里还保存着一张他入党时照片,白军装、大盖帽,英俊潇洒!党员干部可不论颜值高低,要凭真本事。每次执行任务,他都冲在前面。在一次执行海上任务时,父亲班上一个战士不慎从甲板上掉入海里,瞬间没了踪影。父亲知道这个小战士不会游泳,情况十分危急。父亲二话没说,应声入水,艰难地将落水小战士拉出水面,自己也饱尝了海水的苦涩。
还有一次军区阅兵仪式,父亲个字小,军姿好,嗓门亮,被安排在了方阵第一排。可在阅兵开始没多久,父亲突然觉得小腹剧痛,豆大的汗珠从眉间滑落。隐疾作痛让父亲难以坚持,他用脚趾死死扒住鞋底,牙齿咬的咯咯响,人却未动一丝一毫。依然保持着左手持枪放胸前,右手抵枪在腰间……父亲后来回忆说,这是他人生中最漫长的半个小时。半小时后,阅兵结束的那一瞬,父亲笔直的倒在了方阵之中。经检查,父亲是因为尿路结石才突发剧痛,我问父亲为什么当时不稍微动下,缓解一下疼痛。父亲淡淡一笑,说“这一动,影响的不是我一个人,而是整个军区的形象。这一动,失之毫厘,却谬以千里啊。”
转业之后,父亲接受组织安排到市纪委工作。此后,父亲在家的每个晚上,都是在无休止的“爬格子”,抽烟的恶习也是从那时染上的。废纸篓里满拥的纸团,烟灰缸内插满烟蒂,如今想来画面感极强。
离开纪委,父亲被安排到市广电局纪检组工作。
2006年,法轮功猖獗,不法分子试图破坏有线电视线路,将法轮功宣传片播放在电视上。兹事体大,事关大局。父亲一连二十多天没有回家。他不是在机房盯着数十台显示器,就是在全市各条线路巡逻。无论白天黑夜,哪怕一分一秒,父亲绝不允许反党反人类的信号通入百姓家中。二十多天后的一个雨夜,父亲终于回家了,他略黑的皮肤将眼里的血丝掩饰的难以察觉。他回来第一件事就躺在了床上。可没一会儿,他的电话又响了,急促的铃声预示着又是一个不眠之夜。我拿过他手机,偷偷关机。当我转身想将手机放回他身边时,一个从未如此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手机给我,肯定又有紧急情况了。”我不敢拦下匆匆出门的父亲,只是嘴里嘀咕着说:“我只想让您好好睡一觉啊……”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日子里,我见到父亲的机会越来越多。我所知道的父亲的故事,也是从那时候起,他慢慢讲给我听的。至于故事的背后经历了多少荆棘和风雨,我无从得知,我作为儿子我能看到的只有他眼角的皱纹,和两鬓皓然的白发,还有你问他的时候,他的沉默和微笑。
父亲在部队时,任东海舰队某连副连长,他转业最早,他的战友大多还在部队服役。他们战友之间经常会打电话联系,聊着聊着一位战友执行任务时牺牲了,聊着聊着又有一位战友因公殉职了,他们牺牲在哪里,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事情牺牲,要保密!每每至此,我都不禁感叹:我们目力所及的、习以为常的平静和安宁的背后,到底由多少鲜血和生命铸就?这些连声响都没有的逝去,连丰碑都没有的牺牲,折射出的,正是对党的忠诚,对大局的考量,对人民的担当。他们无法改变自己生命的航向,却用灯塔搬的生命为后人指明了看齐的方向。
父亲虽脱下军装,却不忘初心。他之于我早已不再是家长,已经有点类似于信仰的味道,他是我看齐的榜样,是我追赶的目标。回想起一个个故事,我就仿佛看到了忠诚,看到了奉献,看到了勇气,看到了担当。每当我彷徨无依的时候,我就会问自己,如果是爸爸,他会怎么做?当我再睁开眼睛,我就可以看到方向,就可以感受到从心底深处那股无尽的力量。
家风是父母给予孩子最好的生命范本,到底该怎么做一个合格的父亲,也许我已经找到了答案。你想让孩子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就先做一个那样的人给他看。这就是家风的传承与力量。(潘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