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粯子粥

发布日期:2022-08-11信息来源:新华日报字号:[ ]

一碗色如重枣的泰兴粯子粥,是名气和营养兼具的非遗美食。千百年来,勤劳的泰兴先民在这片土地上与粯子粥如影随形,直到今天从未间断。二十世纪60年代,我们那里属高沙土地区,还没有种水稻,大麦和元麦是当家品种,决定了我与粯子粥伴随一生的缘分。

粯子粥制作简单,把大麦或元麦碾成细细的粉末,用冷水调和稀释,然后倒入沸腾的锅水中继续熬煮,这种做法叫淆粥。待锅里变成浅褐色的稀粥再度滚开,把柴火力道稍稍压小,让其在锅里再躺一会,即可舀到碗里开吃矣。还有一种做法叫飏粥。这种做法省却了粯子与水调和的环节,一只手抓着粯子在沸腾的锅水上方,如天女散花絮絮抖动,另一只手拿着铜勺在锅内不停地搅动,使粉末轻飏的粯子飘飘洒洒下锅,与沸水亲密相拥。飏粥的时候,心神不能乱,要集中精力,专心致志,让粯子极其细微的颗粒与沸水完全水乳交融,不见夹生的疙里疙瘩。一锅粥里没有疙里疙瘩,那就是煮粥功夫到家,需要一点可遇不可求的运气。这样的说法并非故弄玄虚,经常喝粥的人都有这样的体会:粯子粥里倘有细小颗粒浮浮沉沉,看上去总有一种欠缺完美的遗憾,喝到口中和喉咙里便有了结结巴巴的阻隔,谈不上滑溜畅快。而用冷水与粯子调和煮成的粥,可以做到水和粯子稀释均匀,无一点颗粒结节。这就形成了淆粥与飏粥两种做法的不同效果。不过,作为非遗美食的响亮名号,飏粥这一古法是现代泰兴人对先辈的由衷致敬和骨子里头炫耀式的浪漫。

粯子粥煮开之后,要加一点食碱,以增加粥的碱性,使其颜色变得像关公的脸膛般富有美感和气概,喝起来也更爽滑。困难时期,农民无钱买碱,便用富含碱性的荞麦秆烧成草木灰替代。用灰代碱的原生态做法,极易触动脑海中思古幽情的开关。对粯子粥,泰兴人一般不说吃,而是说喝。喝粥与喝茶的动作看似一样,实则又不尽相同。喝茶有一种细啜慢饮的文人之气的优雅,喝粥则是呼啦啦满头大汗无拘无束的粗犷和豪迈。

粯子粥,有人戏称它是中国的咖啡。喝了它,先是胃部舒坦,直至通向全身的角头角落,使人容光焕发。小时候,家里的生活很困难,基本上顿顿喝粥。早晚喝粯子粥,中午喝酸粥。每个人捧住一只大碗,嘴尖起来,对着碗里呼啦呼啦,好比江河边的电灌站提吸上来的水,淙淙有声。条件好一点的人家,在粥里放几把大米,佐以山芋、胡萝卜,捏上几只面疙瘩或玉米屑疙瘩,喝几口粥,咬一口疙瘩,这样的粥便有了喝的兴致,它经饥耐饿,更有嚼头。冷却后的粯子粥变得浓稠醇厚,喝一口面前呈现一个洞。粥里面如果放了圆圆的山芋干,便戏称喝粥为数铜钱。放了胡萝卜,就叫扛电线杆——喝粥喝出了冷幽默。

在泰兴人的餐桌上,玉米粯子粥是常客。我上小学三年级的那年秋天,肩扛一布袋玉米去村庄后头的阮家庄电灌站轧米见子。电灌站轧米和轧粯子的队伍从屋内排到了屋外,即将轮到我的时候,电突然停了。什么时候来电,大家只能在无望和希望中煎熬和等待。从下午4点等到晚上9点,电灌站忽然大放光明,人们一阵欢呼。这个时候众人才发觉肚皮早已瘪塌塌的了。电灌站站长用刚轧的大米和玉米粯子做东,舀来江水,煮了一大钢精锅玉米粯子粥。没有小菜,没有点心,惟有厚笃笃金黄色玉米粯子粥。整个电灌站不闻马达轰鸣声,只听呼啦呼啦喝粥声。

在暑热难挨的盛夏,乡下家家户户把满满一瓦罐粯子粥吊放到庭院的深井里,让地层深处的凉气把黏稠爽滑的粯子粥从里到外浸个透。一个时辰光景再拎上来,送到田埂上让劳作的家人喝。那种凉爽和痛快是最高级的解暑礼物啊!

粯子粥疗愈我的思乡之情。疫情期间,老家的人不能来南京,我也不能回老家,每当喝到粯子粥,仿佛看到家乡茁壮成长的庄稼和金色的田野,以及老屋里的亲人,使我无比的心安和慰帖。惟一遗憾的是,我们的孙子辈对粯子粥愈来愈疏远陌生了。(周 旭)